如今，人们普遍认为人工智能（AI）会深刻影响经济结构、就业模式以及我们的日常生活。然而，一个更微妙但同样重要的问题正逐渐浮现：这种技术是否也会改变我们思考与表达世界的方式？
生成式 AI 能在短短几秒内完成过去需要几十分钟甚至数小时的写作、推理和问题求解。当我们把越来越多的表达与思考工作交给它时，某些关键能力——例如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语言表达——可能会逐渐退化。心理学与神经科学的研究为这一担忧提供了不少前例。
技术不仅工具化人类，也会重塑心智
科技影响大脑运作方式并非新鲜事。研究表明，过度依赖 GPS 导航的人会逐渐失去构建“心理地图”的能力；而在卫星导航出现之前，伦敦出租车司机必须记忆上百条街道，这甚至导致他们的大脑海马体明显增大——海马体正是负责空间记忆的区域。
在认知史上也有类似案例。苏联心理学家列夫·维果茨基曾研究失语症患者，他发现这些患者难以说出明显错误的句子（例如“雪是黑色的”），因为他们无法将语言从现实事物中抽离。换言之，他们失去了把语言当成思维工具的能力。
今天，当大量语言被算法预先生成或替我们表达时，那种“通过寻找词语来思考”的能力也可能逐渐弱化。
生成式 AI 正在悄然改变教育中的“思考方式”
在校园里，越来越多的学生利用 AI 去写作、总结书籍乃至完成作业。在高度强调效率、竞争与快速产出的教育制度下，这些工具看似能显著提升效率，却以牺牲深度思考为代价。
许多教师发现，学生交出的文章完美流畅，却对其中内容几乎没有自己的理解。这意味着思考被工具替代后，创意和反思的功能正在减弱。
快速答案的诱惑：思维正被“自动化”
一项 2024 年的系统性综述显示，过度依赖 AI 会让人倾向于选择快速但浅表的解决方案，而不再愿意花时间思考复杂问题。
另一项对中国和巴基斯坦大学生的研究也指出，频繁使用 AI 会使记忆力、分析能力与决策能力下降，人变得更“懒惰”，因为系统已经替他们承担了绝大部分思考任务。
当语言被“外包”，思维也可能变得模糊
语言学研究长期指出，语言能力会因为缺乏使用而退化，例如移民长期不用母语就会失去熟练度。神经语言学家米歇尔·帕拉迪斯甚至认为：“语言流失来自长期缺乏刺激。”
维果茨基也曾指出，语言与思维是共同发展形成的，并非与生俱来。当我们成长时，就是通过语言能力把混乱的感受世界整理成可理解的概念。
但当表达被 AI 预先构建、自动生成时，我们与语言的关系可能开始松动：
词语不再来自思考，而是来自系统，人类逐渐变成“内容编辑”，而非“意义创造者”。
于是，一个碎片化、即时性的文化便可能出现——表达变得轻松，但反思能力却在下降。
语言权力的转移：不仅是技术问题，也是社会问题
谁掌握了数字语言的基础设施，谁就能左右公共表达与想象力的边界。如果我们习惯让算法决定叙述方式，真正被外包的不是写作本身，而是定义世界的权力。
政治与社会生活需要“慢思考”与辩论的空间。但如果语言的生产过程被自动化的流利所替代，公共讨论可能会沦为无个性、无主体的口号拼贴。
AI 并非洪水猛兽，但我们必须守住一项能力
人工智能不必完全拒绝。对于已经建立起成熟、反思性语言能力的人来说，AI 可以成为强大的思维助手，帮助整理想法、激发灵感。
但需要保护的，是一项更深的自由：
通过寻找自己的词语来构建意义的自由。
这是一种劳动，也是一种创造。
为了保持思考的活力，我们必须继续亲自与语言 wrestling——咀嚼词语、推敲句子、寻找准确表达的过程本身，就是思考的过程。
唯有如此，我们才能保持想象力的锋利，保留塑造未来的能力，而不是被技术牵着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