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工智能与竞争力的核心基础

在苏联晚期的计划体制下,人们往往并不会认为自己“被压制”了。 事实上,许多人依然在抱怨、写报告、提建议、在会议上发言表达不同意见。 奇怪的是,这个体制与旧式独裁的不同之处在于:人们逐渐意识到,自己的反对声音不会产生任何实际效果。 意见既不会被驳回,也不会被吸收,甚至不会被伪造。 它们只是被体制“消化”为虚无。 正如索尔仁尼琴所说,真正的残酷,不在于暴力,而在于程序的完美。

今天,我们必须警觉——人工智能正在以一种没有警笛、没有制服的方式,重建这种状态。 决策的逻辑正在上移,转向那些公众无法接触的“前端环节”。 在你有机会提出理由之前,系统已经计算完你的资格、可见度、风险等级、可疑度、合规性和授权。 等你再去表达反对意见时,决定早已以代码、算法、合约和规章的形式扩散完毕。 你能上诉的,只是“结果”本身,而不是它产生的逻辑。 结构被颠倒了——参数在结果之后才出现。

这种新的“无法回答”状态不是暴力的,而是计算的、合同化的、自动化的。 医院可以拒绝使用某个AI模型的诊断结果; 银行可能不会“封号”,而是通过算法评估客户的风险线; 社交平台也无需颁布禁令,只需让一个隐藏在合同条款后的分类模型决定谁能被看见、谁会被隐藏。 我们已经看到这种逻辑的现实版本——澳大利亚的“机器人债务”系统,以机器速度自动发放债务,迫使公民先偿还、再上诉。 而多年间,没有任何官员能解释系统的运作理由。 理性被程序替代:不是“这是真的”,也不是“这是正确的”,而只是“这是算法输出”。

这种“输出逻辑”在人类意义上是无法反驳的。 它不需要回应,它只需要执行。 异议、抗议、拒绝访问…… 都不会对它施加任何压力。 与20世纪的高压体制相比,这种结构更危险。 它甚至不声称拥有任何意识形态。 它以“中立”“高效”“减少错误”的名义存在,以优化的姿态消除摩擦。 而人们因为看到AI在局部任务上的“正确性”,就误以为整个系统是合理的。 他们没有意识到,被删掉的,除了冗余与误差,还有“可以提出理由的空间”。

这是一场时间与认知的危机。 人工智能让决策的速度快到,人类的反对还没来得及形成,就已经被抛在后面。 当上诉的窗口期消失时,“申诉权”在结构上就成了空壳。 同时,公众重建“理由链”的能力也在消失——模型的训练数据是非公开的,调整规则由企业保密,算法被法律风险层层封锁。 没有人能追溯一个决定的来历。 异议不是被驳回,而是从未被承认。

一个文明的瓦解,并不总是因为言论被禁止,而是当言论再也无法进入决策机制时,社会就失去了“可争论性”。 我们依然保留着辩论、议会、评论、听证的形式,但这些只是外壳。 连接“争论”和“结果”的因果通道正在被掏空。 仪式还在,杠杆不见了。 于是,一个表面自由的社会,可能在无声中成为“后政治社会”:人们仍在说话,但话语不再通向任何有约束力的地方。

人工智能的真正新颖之处,不在于它能“思考”,而在于它占据了理性通向权力的通道。 它是第一种不仅参与决策、而且取消“可追责决策”的技术。 当决定的理由被封装在模型中,而模型拒绝向人类公开其内部逻辑时,给出理由这件事,就不再是一种公民权力。 反驳必须以“访问”为前提——当建筑禁止进入时,理性也被排除在外。 于是,反对沦为表演,监督变成幻象。

这正是当今全球权力的真实形态。 人工智能的主导地位,不在于它制造新武器,而在于它能在根本层面上取消异议和政治。 历史上,社会能从谎言、审查、甚至恐怖中恢复,但没有任何文明能在失去“被听见的机制”后幸存。 当权力不再需要识别反对,公民就从主体变成了旁观者。 共和国还在形式上存在,却在功能上消失。 人们逐渐适应一个“解释被程序取代、责任被图表取代”的世界,一旦习惯成自然,连曾经的自由记忆都会被抹去。

要改变这种趋势,光靠“道德呼吁”是不够的,必须进行结构性的改革。 我们需要让“可竞争性”成为一种宪法层级的制度设计原则——不是企业审计,而是“公民可重建性”。 任何关键决策系统都必须允许普通人用可理解的语言追溯其因果链,直到找到负责任的主体。 这意味着:风险模型、信用分数、资格判断都必须能被转化为可质疑的陈述,而非密封的算法输出。 同时,关键决策领域必须在法律上被“减速”,以便公众的反言论能够在伤害发生前发挥效力。 任何能改变公民命运的算法决策,都不能被隐藏在不可追踪的代码中。 每一个约束公民的结果,最后都必须落在一个具名、可回答的责任人身上。

我们或许已经来得有点晚,但还不算太迟。 真正危险的是,一旦一代人在这样的体制中长大,他们就会把“无效的异议”当成常态。 人们依然会发声、投票、诉讼,但他们是在一个“麦克风不通向总机”的世界里这样做。 自由不会以暴力的形式结束,而是以一种安静的信念终结——那就是,无论你说什么,都再也不会改变任何事。

这正是索尔仁尼琴所揭示的现实:一个制度不需要暴力就能让人理性失效。 人工智能不会复制那个时代,它会完成那个时代未竟的部分——不是压制异议,而是抽空异议能产生影响的空间。 民主的终结,并不总是伴随着崩塌或战火,它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气候变化——决定像天气一样降临,无法追问,没有主人,也没有回应。 于是,一个仍在喋喋不休的民族,慢慢忘记了:决策,原本应该能够被回答。

本文译自:onepercentruleolaola编辑发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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