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 4 世纪,哲学家兼禁欲主义者埃瓦格里乌斯·庞蒂库斯(Evagrius Ponticus)隐居沙漠,思考灵魂得救之道。
他相信,唯有摆脱肉体的欲望,精神才能与上帝真正合一。

在他看来,没有什么比欲望、暴食、懒惰、贪婪、愤怒、骄傲、虚荣和绝望这些情绪更能束缚人的灵魂。
听起来耳熟?那是因为这正是“七宗罪”的思想源头。
埃瓦格里乌斯的教义在流传了两个世纪后,被教皇格列高利一世重新整理,他在公元 590 年正式确立了七宗罪的版本——将骄傲与虚荣合并,删去了绝望,并重新调整了结构。
有趣的是,这些古老的“罪”竟然在今天依然具有吸引力。
尽管我们早已生活在一个与埃瓦格里乌斯截然不同的世界,但七宗罪仍出现在布道、艺术与故事中,成为我们探讨人性的镜子。
似乎每个时代的人都在面对同一个问题:某些情绪不仅令人痛苦,还可能引导我们走向毁灭。
于是我们学会压抑、回避,试图成为情感上的苦行者,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幸福或救赎。

心理学家、情绪研究专家伊桑·克罗斯(Ethan Kross)提出了不同的观点。
他说:“如果你想过没有负面情绪的生活,第一,你不会成功,因为它们是人类系统的一部分。第二,这也不是一个好目标——因为适度的负面情绪对我们其实大有益处。”
他认为,我们需要重新审视那些“阴暗”的感受。
如今我们拥有比以往更多的心理学知识和工具,足以理解并健康地处理这些情绪,只是这种理解仍未被普遍掌握。于是误解和偏见依旧盛行。
事实上,人类早期就曾用极端方式试图“治愈”负面情绪。
考古学家发现,在中国、欧洲和南美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头骨,上面有明显的钻孔痕迹——那是已知最古老的外科手术之一。人们相信钻孔可以让“坏情绪的灵魂”逃离头颅。
后来,放血、驱魔、烧女巫、乃至脑叶切除术,都成为人类对情绪恐惧的产物。
在 20 世纪中叶,脑叶切除术甚至被视为精神病治疗的“进步”,发明者埃加斯·莫尼兹还因此获得诺贝尔奖。如今看来,这无疑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讽刺。
人类历史中还发明了各种仪式来释放负面情绪:狂欢节、祭祀、祈祷、忏悔……有的令人不安,有的则成为今日依旧被接受的文化传统。
直到现代科学兴起,我们才真正开始理解这些“情绪”的本质。
心理学认为,情绪是一种“松散协调的反应”:某种事件触发生理变化、认知评估和外在表现。
悲伤会让人安静、反思并寻求安慰;愤怒则让身体充满能量、准备行动。
但这些反应并非对每个人都完全相同,有人可以在内心恐慌的同时保持“扑克脸”,这正体现了情绪与意识之间的复杂关系。
科学家还发现,情绪不仅是个人体验,也具有社会性。我们能从他人的表情、语调中感知他们的情绪,甚至被“传染”。
这说明情绪是进化的产物,是帮助人类协作、学习、适应环境的重要机制。
负面情绪也不例外——它们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我们。
克罗斯说:“如果你感到焦虑、愤怒或抑郁,你没问题,这只是人类的一部分。”
他强调,负面情绪的价值就像身体的疼痛。
疼痛让我们知道哪里出了问题;同样,愤怒、恐惧或嫉妒提醒我们生活中需要调整。
那些无法感受疼痛的人往往会因为忽视伤害而早逝——这也说明,没有情绪的世界并非天堂,而是一种危险的麻木。
负面情绪并不是要被驱逐的“恶魔”,而是需要被倾听的信息。
例如,嫉妒虽然被列为七宗罪之一,但如果我们能将其转化为动力,它也能促使人努力超越自己。
正如克罗斯所说:“我们之所以会进行社会比较,是因为我们是社会性生物,这种机制帮助我们理解自己和世界。”
当然,当负面情绪过度或持续太久时,它们确实会造成伤害。关键在于比例。
我们不需要“消灭”情绪,而是要学会调节它们的强度与持续时间。
克罗斯提出,人类进化出了复杂的“情绪调节系统”,我们可以主动利用它。
现代心理学已经开发出大量工具来帮助人们调整情绪:从改变环境,到专注感官体验,再到写日记、运动、冥想或重新定义思维模式。
但他也提醒,没有一种方法对所有人都有效。
有时重构思维能帮助人走出低谷,有时却会让人过早压制感受,错过自省的机会。真正的智慧,是在不同情境中灵活使用多种工具。
“目标不是逃避负面情绪,而是能够转变它们——去感受、理解、学习,并在需要时从一种情绪平稳过渡到另一种。”克罗斯写道。
科学目前仍无法为每个人提供完美的情绪配方。研究者尚未完全弄清情绪究竟是天生的,还是由文化和经历塑造的。
但克罗斯认为,我们至少可以学会“了解自己的情绪微积分”——理解这些反应的规律,找到能让自己重新掌控的开关。
他建议:第一,熟悉情绪调节的各种方法;第二,多尝试,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组合。
没人只依靠一种方式管理情绪,大多数人会在不同阶段用三四种技巧,并随时替换。
也许写日记曾帮助你度过艰难时期,但现在你需要换成冥想或运动。关键不是固定某种方法,而是保持“情绪灵活性”。
正如克罗斯总结的那样:“不要和自己的情绪作对。学会理解它,调节它,使用它。情绪是我们最古老也最智慧的信号。”